有香气的灵魂 (原创天地)  2919次阅读

作者: 眉子 , 发表于: 2022-05-18 (922天前)
编辑: 眉子, 时间: 星期三, 五月 18, 2022, 15:09

昨天5月17日开车上班路上，得知好友刘凌过世，香消玉殒。

我们是儿时玩伴。一起上幼儿园，一起在巷子里呼来喊去疯跑，一起在堤埂子上吹蒲公英办家家酒，一起蹲在树下捡梧桐果子。那些圆圆的小小的散落在地上的梧桐树结的青果子，豌豆一般大小，锅里炒熟了可以当零食吃。拿个鞋盒子，慢慢捡，聚了一把，手盛不下了，就扔进盒子里。捡到半盒子一盒子差不多了，就回去。那个院子里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浓荫密布将整个院子遮盖得严严实实。散果无数，你也捡我也捡，总也捡不完。凌捡了一大把聚在一起放到地上，招呼我快来看，这里有好多。我跑过去，心想肯定是她故意弄的，却也兴高采烈，两个人欢欢喜喜捧起来扔进盒子里，相视而嘻。那些风化干枯几乎透明的一捏就碎的果荚，含着四五颗果子，小船一样，四围飘荡。

那时候宣传队里都是女孩，角色需要，让凌扮男孩，戴顶帽子，把头发都塞进去，格外的英姿勃发神情俊朗。绝对的C位，众星捧月。她长相出挑，一笑，大大的酒窝，人见人爱。我们去姨妈厂里玩，别人都来看，这孩子怎么长这么漂亮啊。哦，她就是那个演男孩的，怪不得，又高，好清爽啊。

小时候瞎玩，不觉得什么。渐渐的，她的身上显出一种孤标傲世的清冷气质，似乎与世隔绝，有疏离感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。别人都打得火热结伴同行下课一起玩然后吵架翻脸又和好，她淡淡的，跟谁都好，又没有那么好，跟谁都不吵架。她学习好，老是第一名，让人觉得高攀不起吧。加入少先队戴上红领巾是小学生天大的光荣，要投票，凌当仁不让第一批入队。选三好学生，平时吵过架的怀恨在心的绝对不投对方，凌唯一一个全票通过。

后来她的成绩更好了，常年雄霸重点高中年级前十。可能晚上学习太晚，她经常迟到，一头扎进教室谁都不理，没有多的话。在那一时期的同学心中，宛如神一般的存在。高冷。

但是命运给了她一个转折。她生了一场大病，脊柱炎，休学一年。或许是这个客观原因，正如书中所说，自是把那争强好胜的心，都放下了。她不再强势，或许她原本也不强势，只不过在别人眼里如此。在她心里，或许还自卑，“不是这里歪，就是那里歪，一下肩膀不平，一下脖子歪了，总有毛病，总没有好过。”她走路，背特别直，以前只觉得她身姿挺拔仪态优雅，现在想想，或与大病相关。又因为近视，路上遇到熟人，直视无碍，冷着脸不打招呼就过去了，对方笑容僵在半空。让人觉得难以亲近。

自古红颜多薄命。她容颜姣好，远胜常人。按普通人的逻辑，始于颜值，陷于才华，忠于人品，不是正好吗？可现实总是魔幻的，良莠不齐，难以明辨，有的不过是垂涎美色罢了，流于表面，谈不上心灵默契。心高气傲如凌者，如何肯将就？不如以高冷的壳，将脆弱包裹。关上这扇门，她渐渐地就不容于世了。

这世上的约定俗成，无非是一个女人，要结婚生子，繁衍后代，孝敬公婆，操持家务，鞠躬尽瘁，死而后已。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。再风花雪月温馨浪漫，一跳进那个火坑，就都是柴米油盐鸡毛蒜皮，除非你是孙悟空熬成火眼金睛，否则，渣都不剩。可如果你不跳这个火坑，就必将置身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，无时不刻对你旁敲侧击正面打压，逼你就范，直到赶下火坑，才不会淹死。世俗作为人间的指导，是最高权威，不容置疑，无可冒犯。

人们往往一厢情愿，觉得某件事，某个点，某道坎，过了就好了，万事大吉。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。所以不结婚的，逼婚，不生娃的，催生。拼命施压，没有规矩，不成方圆。殊不知这世上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事，王子和公主的结合看似圆满，实则是另一个苦难的开头。中国哲学，日中则移，月盈则亏，循环往复，哪有什么完美什么圆满什么一步到位？《易经》第63卦水火既济，阴阳当位，大目标小目标都实现，到顶了，完美。又怎么样呢？64卦火水未济，推倒重来，结尾便是未竟，圆满化作虚无。假如把这两卦置于滚轴上，既济未济相互转换，火后面是水，水后面是火，永不停息，这才是人生常态，水火相济，水深火热。

人生禀命，各有所错，时不我待，机缘交错，有缘亦无缘。本来也没有什么是必须的，应该的，媚俗只不过是一种选择，不屈服，未尝不可。这世界有那么多人，地球早已超载，节省点碳排放不好么？凌孑孓一身，对抗强大的世俗压力，终日水深火热，只与诗书结了闺中伴。独善其身，洁身自好，修养生息，与世无争。

可是她不争，命运未必肯放过她。50岁，癌症，说是基因遗传。而后这一年多，虽然积极面对现实，关注心灵成长，从未放弃自我，却还是灯枯油尽，天命难违。

这一缕香魂，终归大荒。

行前交待后事，嘱我写个悼唁，闻之黯然。她显然不愿背负世俗的评论，托付于我，至少会珍爱她的羽毛，细细梳理。可我，无非侬今葬花人笑痴，他年葬侬知是谁，罢了。

想起年少K歌，她唱的《野百合也有春天》，低回婉转，深情动人，仿佛唱的是她自己，寂寞深山，兀自美丽，花开花谢，香飘四野。她是一个灵魂有香气的女子，举手投足，沁人心脾。这一世，行程已毕。下一世，愿你这枝百合，还能蓬勃灿烂，洁白优雅，开在春天里。

你我同为楚人，同生楚地。长于楚，归于楚。且作楚歌，送君一程。一路走好。

《悼凌》

吾友刘凌兮，生于荆楚。
时在岁末兮，年属七零。
天资聪慧兮，品学优异。
十年寒窗兮，鳌头傲立。
涉猎宽泛兮，博采众集。
得父教导兮，精湛文艺。
歌喉婉转兮，黄鸟在棘。
言辞灿烂兮，聊写我意。

凌既长成兮，窈窕淑女。
美目流盼兮，笑靥如玉。
梨涡深陷兮，发丝轻挹。
肤若凝脂兮，手若柔荑。
腰若约素兮，长身玉立。
月下佼人兮，劳心戚戚。
零露瀼瀼兮，铅华弗御。
恍惚凌波兮，有凤来仪。

凤翔九仞兮，非梧不栖。
岁月蹉跎兮，守节不移。
人生禀命兮，既济未济。
各有所错兮，水火永续。
坎坷困顿兮，颠沛流离。
一朝漂泊兮，道阻且跻。
待知天命兮，罹患重疾。
纵有不甘兮，芳龄难系。

质本洁来兮，还洁去矣。
举世混浊兮，不屑相与。
固其养身兮，奔波四季。
欲其养性兮，心之一隅。
朝餐落英兮，夕饮坠露。
身处闹市兮，心往静谧。
气数殆尽兮，皮囊捐弃。
何来羁绊兮，遨游万里。

乱曰：
魂兮魄兮，归于大荒。
尸兮骨兮，行将涅槃。
亲兮友兮，今兹永殇。
天兮地兮，何其茫茫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