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 回国游---大江东去 (原创天地)  3646次阅读

作者: 眉子 , 发表于: 2016-11-30 (2704天前)

听说我要去黄州赤壁，驻扎咸宁的朋友不淡定了：“赤壁是我们的。他们那个是文赤壁！” 呃，要不然你也撮堆土，抒段情，“人道是，三国周郎赤壁。”

好一个人道是，一推三六九，他们说的，又不是我。苏轼初入黄州，还不叫苏东坡，地还没有到手。他弟弟子由不久后给他送家眷过来，千里走单骑。听当地土人说土话，大概也听不十分懂，指江边那嘎嗒有个赤鼻矶。临江一块峭石，光秃秃直陡陡象个大鼻子，是有可能的。但他们是文人呀，想的都是羽扇纶巾那一套，立刻游兴大发。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。而且游了许多次，留下无数诗篇。据考证，《赤壁赋》游的是临江的鸡窝湖。多接地气的名字啊。

苏子以其豪迈，借景抒情，以古喻今，管它真的假的，就这哈了。文人么，相轻。肯定会有很多索引派跳出来指正的，当时就吵了个不亦乐乎。为区别武赤壁，黄州赤壁又名东坡赤壁，跟东坡肉东坡肘子一个意思。后世日本慕其雅意，仿赤壁会，也搞个月明星稀乌雀南飞泛舟江上饮酒赋诗。更隔了十万八千里了。所谓赤壁何须问出处，东坡本是借山川。OK?

俗话说，豌豆背时于稀饭，曹操背时于蒋干。一肚皮不合时宜（妾朝云语）的苏轼因“乌台诗案”被贬黄州，是他人生中一个大大的背字。而且年龄也不老小了，45岁。一家子吃喝拉撒都要钱，他一个小小的团练副史根本拿不到几个子，杯水车薪。立刻就陷入困顿。出门靠朋友。看他实在活不下去了，大家都穷，现钱不可能，好在那时候怎么着也算地广人稀，找人开后门拨了50亩城东荒坡坡地给他，自己动手，丰衣足食。苏轼带一家老小躬身耕作，不辞辛苦，虚心求教，种田，栽树，淘井，酿酒，烹茶，编织，样样都来。劳动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，均以诗记之。同时，解决了温饱。自家田头，自家炕头，从此苏轼自号“东坡”。

俗话又说，饱暖思那啥。诗是写不成了。惊弓之鸟。本来就因言获罪，一个莫名其妙的诗案还顶在头上，多少眼睛盯着，鸡蛋里都能挑骨头，还怎么直抒胸臆？也不能总写些梅花桃花海棠牡丹，元修菜米饼子寒食雨蜜酒歌等等歌谣式叙事体，那对我们大文豪而言就是沾沾水，太小儿科了。不过瘾。东坡居士临之江渚，胸襟浩荡，抚今追昔，欲洒狂墨。

巧了，那个时候以诗为尊，是正途。词还是下里巴人的玩意儿，只在坊间婉约，不登大雅之堂。那写词就没人深究了。也罢，辞以达意，参差便参差，长短句就长度句，老夫今日不吐不快！遂创一代词风！

“大江东去，浪淘尽，千古风流人物！”开篇气势恢宏，须关西大汉，持铜琵琶振衣高歌。东坡赤壁的碑廊起首便是四个大字：千古风流。苏子当之无愧。其辞瑰丽，大气磅礴，挥洒自如，酣畅淋漓。在时空的长河，多少人多少事，尽付东流。结句人生如梦，不过天地间一瞬，何其短暂。发怀古之幽思，还酹江月。

除了这一阙千古绝唱，苏东坡在黄州留下了最广为流传脍炙人口的巨篇，二赋。堪比二表。名扬天下。他自己也视若珍宝，北归时紧贴于身。途经庐山，餐毕解衣仰卧，令人诵读。其恣意狂放，可见一斑。是真名士自风流。此二赋，不轻易示人。虽谈不上批阅十载增删五次，但前前后后个别字词反复推敲，以至于有了许多版本。苏东坡本身也是大书法家，求他笔墨的人不要太多好不好。他发个朋友圈，那得研多少墨！

苏东坡自评其文”如万斛泉源，不择地皆可出。在平地滔滔汩汩，虽一日千里无难。及其与山石曲折，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，所可知者，常行于所当行，常止于不可不止，如是而已矣。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。” 这个是真不谦虚，有才任性，肆意汪洋。

文以载道。赤壁二赋皆游记，点明“西望夏口，东望武昌，山川相缪，郁乎苍苍，此非孟得之困于周郎者乎？”也不算是无稽之谈了。那一对怨偶，东风不与周郎便，铜雀春深锁二乔。确实值得拿来议论议论点评点评，怀怀古，抒抒情，而今安在哉？以苏子与客对答，论短暂与永恒，有限与无极，享天地造化之无穷，超然豁达，飘然欲仙。

黄州历史悠久，厚德载物。给予了失意东坡无尽的力量与滋养。毫无疑问，这份来自黄州土地山川人情的慷慨馈赠，使苏东坡的创作达到了巅峰。于黄州所得佳句，随处可见。“一点浩然气，千里快哉风。” “小舟从此逝，江海寄馀生。” “便欲乘风，翻然归去，何用骑鹏翼。”“似花还是非花”“也无风雨也无晴”“一衰风雨任平生”“萧萧暮雨子规啼”“庭下如积水空明，水中藻，荇交横，盖竹柏影也。”

更难得的，是在此修身养性。《黄州安国寺记》详述“焚香默坐，深自省察，则物我相忘，身心皆空，求罪垢所从生而不可得。一念清净，染污自落，表里翛然，无所附丽。”“旦往而暮还者，五年于此矣。”更有他的《临皋闲题》：“江山风月，本无常主，闲者便是主人。” 《书临皋亭》: “东坡居士酒醉饱饭，倚于几上。白云左绕，清江右洄；重门洞开，林峦坌入。当是时，若有所思，而无所思，以受万物之备。” 好吧，您老人家这左拥右抱的，跟个玉皇大帝也差不多，没事了摁一朵云，看他们凡人在作甚。得天地之精华，无限风光，而且还不用交税，都是我的。明明乐得不得了，最后假模假式来一句惭愧惭愧，笑得我肚子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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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年前，余尝访赤壁，恰同学少年，风华正茂。小乔初嫁。今携子重游，皆中流砥柱矣。稚子无心东坡其人，但爱其肉，大啖。登矶远眺，大江东去，山高月小，霞白江空。苍苔点点，古韵幽幽。犹记门楣之上，数笔草书羽衣翩仙：“赤壁之游乐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