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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头往事 第八章 (原创天地)  2957次阅读

作者: 眉子 @, 发表于: 2016-05-02 (2915天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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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本文的奶奶系指外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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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为人

1


有一回奶奶拿回来一小块牛肉。


说是朋友给的。


我很稀奇。肉不是要票吗,怎么能给呢?而且还要钱的,怎么能给呢?而且是牛肉,是不是还要牛肉票,怎么能给呢?


奶奶说她那个朋友是回民,有牛肉票。我们没有。所以省下来,给我们一点,尝个鲜。


我还是很稀奇。给的,就象我给翠儿一颗糖吗?给就给了,不要钱。


“你怎么有朋友呢?”


“外头‘裹’的朋友。”


朋友到处“裹”,下雨好落脚。


多个朋友多条路,多个仇人多堵墙。


奶奶带我去拜访她的朋友。要走好远的路。从大湾上,走完整个解放路,到迎喜街。那里是回民聚居点,街上有回民馆东来顺。他们就住在迎喜街。


跟我奶奶年纪相仿的老两口,热情地把我们请进去,让座倒茶。奶奶叫我喊人,这是张奶奶,这是王爷爷。我大声而清脆地叫着:“张奶奶好!王爷爷好!”他们高高兴兴答应着,找点心给我吃。我也是个小客。稀客。让我唱歌,我就唱。他们拉家常,我就乖乖坐着吃东西。大人说话伢儿听。


他们家里摆设简单,不象是特别有钱的人。我心里盘算着,怎么他们会有多的肉给我们呢?


我奶奶说,哪有多的,哪个都没有多的,都艰难。人家嘴巴里扣下来的。


*


有一天,我们家从对河乡下来了个客人,是奶奶的朋友。


我更稀奇了,怎么你还有这么远的朋友,要坐轮渡过江,也是“裹”的?


奶奶当年生我舅舅的时候,她是同房的产妇,孩子同一天生的,就认了朋友。喊她姨妈。


我舅舅本来是双胞胎。小时候生一场病,那个死了,舅舅侥幸活下来,身体受了亏空,不死也要脱层皮,跟蛇一样,老皮块块脱落,全部长新的。他小时候也没什么玩具,拖着把靠背椅子在院子里走圈圈,假装那把椅子是个汽车或者板车,拖着玩。久而久之,那把椅子总在地上磨的那条腿就跛了。坐上去不平,老摇。奶奶从来不怪。


不知道当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。“是儿不走,是财不散。”奶奶说。


她的那个朋友,是要到城里办点事,来道个扰,借宿一夜,省得在外头花钱。在她们乡下腰杆子挺得格外直,街里也有朋友,有落得了脚的地方。临行千恩万谢,不停地说着“到我们乡里来玩啊”。她儿子,跟我舅舅同年同月同日生的,也来住过一两次。


奶奶说,与人方便,自己方便。人家难得出来一趟,有位置么,住一哈算么事。出门靠朋友唦。俗话说,在家千般好,出门一时难。你自家也有出门的时候的。


有一阵奶奶汆汤,无非青菜豆腐,却在里面加一勺虾粉,不知道是虾米还是虾皮磨的,很小的末末,有点象鱼籽,提鲜。我跟舅舅抢着吃,汤勺一定要沉到底才舀得上来。也是奶奶朋友给的。有朋友真好呀。那一瓶子吃完了,就再没有了。


我姨妈也有朋友,她同事。同事哥哥结婚办酒席需要肉票,来我们家借。奶奶二话不说就把柜子打开。我们家那个大柜子分上下两层,中间隔档是两个小屉子,装着最重要的东西。户口本,粮票,布票,肉票,糖票,烟票,肥皂票等等。奶奶将刚发下来的全家两个月的肉票都给了她。她雀跃着,起身去借下一家。


是奶奶,让我从小知道,这世界上有一种可以信赖与交往的人,叫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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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

大湾上有位名人,玉儿。单就知名度而言,在本地比当今凤姐有过之而无不及,家喻户晓。


大湾并非指长江于此有个大回旋,而是大陆和台湾,喻意祖国统一。


玉儿是个傻姑娘,智障。心宽体胖,发育得特别好,任何时候见了她都是笑呵呵的。她也说几句话,会喊人,口齿不是很清楚。家里人把她收拾得干干净净,扎两条辫子。她不上学,每天都在街上打哈哈。象她这种“文疯子”不用关起来,她不打人。她家就住在大湾,天天在那一片溜达,不敢跑远。或者在她家巷子口坐着,对着往来人等呵呵傻笑。


我们说谁很傻,“你象大湾上的玉儿!”“你才象玉儿!”


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人,长期作为一道风景存在。没有玉儿哈哈哈,你都不知道到了大湾了。


可是她不与世争,世上却常有人欺负她。对着她吐口水,扔石子。玉儿立刻收了笑,发呆,不作声。


一般都是小孩子。我奶奶见了,一定会上去管教他们,没有家教,你们屋里大人都是象这么样教你们的?她好好个人又没有撩你们,你们做什么要欺负她?又好言安抚玉儿几句,才牵着我走了。


叹一口气。唉,遭孽。


要与人为善。


那时候玉儿有二十岁左右吧。后来也不知道是死了,还是怎么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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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


印象中,奶奶从来没有骂过我。


小时候吃饭专门用个木头碗,怕摔了。后来不用木头碗,果然就被我摔破了一个。我妈叫起来:


“看哪,哪门搞的,拿又不拿好,跌烂了啦。”


我奶奶赶过来,先封我妈的嘴:“她伢子家,哪个伢儿没跌过碗?你小来还不是跌过碗。”


转头对我轻言细语:“手没有划到吧。下回小心点啊,端好。”


那时候我已经有点大了,打个酱油什么的,可以当个人用了。家里刷房子糊报纸,奶奶给我钱,拿个盆去粮店买一斤还是半斤灰面(面粉)回来做浆糊。我买好以后端着那盆面往回走。过马路的时候,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碰了我一下,盆子哐当就掉在地上,灰面都洒出来。路人纷纷驻足,可惜了,掉地上都搞龌龊了,这伢儿回去要挨吵。我想捡起来,都是粉子,怎么捡呀?街上人那么多,又怕来来往往踩脏了。我把盆子扣在地上,遮住了一部分面粉,撒腿就往家里跑,找我奶奶搬救兵。心里一点都没有象路人担心的会挨吵。


回去跟奶奶一说,果然,奶奶先安慰我说没关系,反正是拿来做浆糊,不是拿来吃的。接着拿了撮箕和扫帚让我带路奔赴现场,一点一滴仔仔细细都扫起来装到盆子里。街上有人查新象,说你这都龌龊了还哪门吃呀?我奶奶就解释,不是吃的,我们本来就买回去调浆糊的,我们伢儿不小心搞洒了的。


回去路上我帮奶奶拿着扫帚,奶奶端着面盆提着撮箕,一点都没怪我。我心里也很坦然,反正是做浆糊,又不吃。


唯一一次说我,那是我不好。


我弟弟断奶后就全由我奶奶照看了。我已经上学,不用管我,洒两颗米就行了。我还能帮着摇摇窝,哄弟弟睡觉。带他玩。


“摇摇窝,睡嗑瞌,
妈妈起来赶猡猡。
猡猡跑到巷子里,
一赶赶了个大猡猡。”


我弟弟小时候憨憨的,喜欢吃馒头,不象我那么刁嘴挑食,很好打发。他睡午觉醒来,奶奶就让我到街上铺子里给他买个馒头当点心,三分钱一两粮票。那时候物价都涨了,不象几年前什么都是以一分钱为单位。


我不喜欢吃馒头。但是刚出锅的馒头软软的,松松的,又白又热,还是挺诱人的。走在路上闲着也是闲着,我有时候撕点皮子吃,撕着撕着那馒头就变丑了,麻麻赖赖不光溜。我弟弟看着那个丑馒头,又看看我,敢怒不敢言,每次都忍了。那回我一高兴,把皮子全揪光了,而且芯子也撕了些。我弟一见那个馒头,不光是丑,还变这么小了,不行啊,实在忍不下去,哇一声就哭了。我奶奶赶过来一看,明戏。


“你怎么把他的馒头都快吃完了,这他还怎么吃!”


又给我三分钱一两粮票,让我再跑一趟。弟弟得个新馒头,简直乐开怀。


后来我表妹也是奶奶带的。我姨妈出嫁的时候,我姨父有车(自行车)有房,父母双亡。本来就做了指望的。


等我舅舅的儿子出生,奶奶更是责无旁贷。无怨无悔,倾情付出。她从来没有表过功,任劳任怨,把我们四个伢儿一手抚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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