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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头往事 第三章 上 (原创天地)  2759次阅读

作者: 眉子 @, 发表于: 2016-04-13 (2935天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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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本文的奶奶系指外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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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民乐直街35号

1


民乐直街35号,是我奶奶的娘屋。


那时候我奶奶自己的妈还健在,我叫她太太,跟长子一家住在这处祖宅。我奶奶的两个弟弟都是大学生,一文一武。


大舅爷是文。中国人民大学毕业。应该算怀才不遇吧,别人都做很大官,他只管着一个日用土杂商店。我在街上见过,门口摆着些土磴钵泡菜坛子之类的,里面则堆着很多盘子和碗。他严肃,总板着一张脸,不苟言笑。我奶奶“说古怪”的时候常提他:“那以先日本人来的时候,在街上,有个日本兵赶着问他叫什么,他说我叫爷爷。那日本人也好笑,回回见了他,就喊他爷爷爷爷。回回见,回回喊。他就是个古怪哪……”


二舅爷是武。军校毕业后外地从军,退休时至大校军衔。小舅爷回来省亲,是非常大的事。


太太很老。也矮。小脚。奶奶说人老了就长缩了筋。都是这样的。她的木头床旁边挂着帘子,后面藏着马桶。我给她拿过一次厕纸,她对我说“谢谢”。我心想她怎么这么时髦,肯定是灰灰教的。我奶奶只会说“难为你了”,不会用这么现代的词。而且就一张纸,还用得着说谢谢,对着一个小孩子?我奶奶说,久病床前无孝子,大约总归是有些难的。


我奶奶经常带我回娘屋,反正跟菜场隔得近,拐过去看看。


我不喜欢跟太太玩,她太老了。我跟灰灰玩。奶奶就在屋里照护太太,跟大舅奶奶说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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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

灰灰是我大舅爷最小的女儿,比我还小半岁。她有一个姐姐三个哥哥。


她比我小,但是辈份大,我要喊她“爹爹”(长一辈)。可是,我似乎比她聪明,她什么都听我的。所以就还是直呼其名,她不以为忤,大人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。懒得讲那么多礼性。


我跟灰灰在院子里玩。


院子带着围墙,大人也放心些。


院子很大。出门一条小径,将院子劈成左右两半。左边靠房子有一架大葡萄,大到葡萄架下完全可以摆一张宁波床。而灰灰他们也确实是搬竹床在葡萄架下乘凉。虽然抵不过我们在堤坡子底下老有江风越堤而至,但肯定也很凉快了。而且头顶上就挂着葡萄,想吃了伸手摘一串,神仙也不过如此。葡萄藤光溜溜的,一点皮都没有。不是一根,好象好多股绞在一起,弯弯曲曲爬到架子上。冬天就是个光架子,什么都没有。夏天枝繁叶茂,任外面太阳再毒,葡萄架下凉风习习,浓荫密布。我们就在那里跳房子,翻绳花,女孩玩的各种游戏。再叽叽喳喳讲话。只有一样,我没吃他们的葡萄。灰灰跟我描述那些葡萄多甜多好吃。可是我每次去,明明都只挂着些青果子。肯定哪个熟了,就被他们随时摘了吃了。那些青果子酸得根本落不得口。而且是实心的,象颗石头。不仅酸,还特别涩,嘴里都麻了。灰灰非常珍视那些未成熟的葡萄串,不能碰,熟了才能吃。可是我去了,她就摆出当长辈的样子,让我随便揪。拿在手里玩,糟蹋了。


院子里也有野花野草。没有我们堤坡子上多,也能玩一阵。


似乎还有一口井。不记得了。


靠院墙那一片种着菜。我从不去,肯定浇大粪。院子外面是公共厕所。那菜就算不浇粪,气味也闻饱了。


院墙极矮。高个子在外面走看得见头。难怪别人说墙头马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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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

民乐直街35号是一座老宅。住着很多人。


前后三进。大舅爷一家只住着最后带院子的一进。一个天井,仰望四角的天空,天井地面铺着的青石板,已经磨得微微发白,棱角全无,光溜溜玉石一般。下雨天,屋檐上的水都落入天井,顺着暗沟流走。雨下得急了,天井里也积了水,穿雨鞋踏过去,水花乱溅。那屋檐的水,一滴一滴落下来,下面的石板上一个个小凹窝接着。雨小的时候,我跟灰灰趴在那看窝窝,或者伸手去接。雨急了那屋檐水象帘子一样白蒙蒙一片,更有无尽的细碎水珠随风飞扑进来,地上门槛那边很快就湿了一大截。


站在天井里正面对着堂屋,堂屋是开敞式的,没有大门。很长的木头门槛,又高,刚走路的孩子不可能迈过去。虽然没有大门,或许是有门板的,要一块一块上到门槛上。我所见到的堂屋,一直都是这么敞着的。


因为有天井,自然采光,堂屋里并不黑。中式布局。正中靠墙摆着八仙桌太师椅,墙上字画对联。堂屋的左侧有一个通道直通院子,右侧却没有。也不知道是本来就没有,还是后来被切出去了。


堂屋的左侧有间小房,沿通道还是左侧,临院子有间大房,灰灰的姐姐和太太住一起。堂屋后面的正房住着大舅爷夫妇,灰灰还小,跟着父母。哥哥们都住楼上。堂屋宽敞,圆盘脸的大舅奶坐在门槛里就着天井的亮光摘菜。那堂屋,就似乎还兼着厨房。她也有时候摆了大木盆洗衣服,要洗很久,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。那堂屋,就成了洗衣房。当然更是餐厅。什么事都在堂屋。


房子是很老的了。虽是白墙,看不出白,灰蒙蒙的泛着陈旧的黄。天井里墙角下更是泛着绿,长着几根野草。太阳出来的时候也不觉得明媚,屋子里仍森森的有糟木头的湿气。下雨了,更是觉得哪里会长出蘑菇来。堂屋里经常有盆要接漏。


这个房子当街的第一进,原是门面,开线铺的。封住了,只留个小偏门进出。房子里住着幺奶奶一家。楼上是她的爸爸三老太爷。楼下厢房还住着她的妹妹。这里也有一个天井,跟后面一样。


第二进,应该很大吧,楼上楼下密密麻麻住着七十二家房客,那是被政府没收分配出去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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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

三老太爷,顾名思义,应该是上一辈行三的。他年龄却不大,看起来跟我奶奶差不多,比太太小多了。而且他的外孙小军,也只大我半岁。


三老太爷楼上的房子,是神秘园。


首先是楼梯,太吓人了,走一步晃一下,仿佛随时要垮,没有一处牢靠的地方,吱吱嘎嘎响。而且楼梯是一级一级的木板平行搭建的,纵向没有阻隔,感觉悬空。你爬一级,眼睛看到下面空空的,就开始害怕从那个缝里掉下去了。多爬几级,好似万丈悬崖,头晕眼花,而且它还在吱吱响,你觉得好像是在华山绝壁栈道上发抖,随时可能粉身碎骨,风吹过来你人便落叶一般飘散了。


其次三老太爷也不许别人进他的房。


他是一个人,没有老伴。跟大舅爷一样,不苟言笑。


但他对小孩子似乎很好。见了我们,给我们发糖果饼干,一人一个,排排坐,吃果果。不偏不倚,他自己的亲外孙也不能多得。他先数好人数,看一看,然后吱吱嘎嘎地走到楼上去,我们就在天井里巴巴地等着。不久他下来,有时候是糖,有时候是饼干,有时候是靠饺子,数量刚刚好。饼干也都完完整整没有一个缺角破损的。他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小孩子觉得吃亏,他绝对公平公正公开,因为他以前是法官。在天井里等着的时候,我们叽叽喳喳猜这次会是什么。三老太爷似乎在楼上听着,我们猜是什么,他就偏不是那什么。他的房子就更神秘了,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宝藏。


终于有一天,小军说三老太爷出门了,要带我们上楼,他有钥匙。我不敢爬楼梯,却又怕他们进去吃东西,急得不行。小军信誓旦旦说楼梯不得垮,他自己示范走了一遍。灰灰也说不得垮,她们家的都没垮。我壮起胆子牵着灰灰的手,她让我靠里扶着墙,一步一挪。如果闭上眼睛,万一踩空了从缝缝掉下去怎么办?只好睁着。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。小军早一个箭步冲上去开锁。


三老太爷的屋子很大。走在地板上咚咚的脚步声,似乎都有回音。一张老式宁波大床,像个巨大的盒子摆在房里。正面的两侧镂空雕刻的人物故事,图案繁复,花鸟鱼虫都有,很容易猜出来这是个喜鹊或是蝙蝠。每个空空都积满厚厚灰尘,根本看不出来原先的颜色。床上挂着帐子和帐钩子。这个床不是三围,而是六围了。床下面摆着条床踏板,磨出木头的原色,只两头还看得出来是绛红的。


屋里其他的家具也都很厚实,大柜子沉默地立在墙边,眼睁睁望着我们这帮孩子。


一张大案子,上面一字排开几个极大的玻璃瓶,里面分别就装着糖和几样点心。太不可思议了。三老太爷的大玻璃瓶,跟杂货铺里装糖果点心的玻璃瓶一模一样,二模不差。搞半天,他是在自己家里开杂货铺了,难怪有那么多好吃的。


小军建议既来之则安之,行不走空,偷点吃的。可是盖子他打不开。我们都很害怕,怕三老太爷回来捉住了。急急忙忙撤。


我是怎么连滚带爬下来的,一点都不记得了。只记得仿佛发现一个大秘密,进行一次大探险,又兴奋又害怕,回去路上跟奶奶老实交待了。奶奶都吓了一跳,


“还得了!你们去三太爷屋里了,偷着去的?混沌胆子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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