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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人女人系列:长干里 (原创天地)  3597次阅读

作者: 眉子 @, 发表于: 2014-07-27 (3559天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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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时候我们那里有一条幽深狭窄的长巷,两边是深宅的高墙,没有窗户。只有正午的阳光勉强能挤进去一小会儿。江面上挟裹着些许水气的劲风不时刷进巷内,在整个炎炎夏日,这条巷子总有人搬了竹椅靠墙坐着,吹风,乘凉,歇暑。这时候,过一个人还是可以的,骑自行车就不行了,必须下来推。这条深巷子,唤作长干里。

长干里左边的深宅里,住了张槐,刘英,张芳几家,右边的宅子里没有同学。我和张伶伶住在更右边一些。每天上学放学,长干里都是一堆的孩子,这头跑了那头。

张槐是一般意义上的差生,与我们互相不屑为伍。除了同在长干里穿行,没有交道,再说,男生女生也不讲话。四五年级的时候,字认得差不多了,有几个男生着迷字书,什么≪杨家将≫,≪呼家将≫,≪说唐≫之类。张槐是其中之一,几乎废寝忘食,中午不回家,猫在教室里看小说。他奶奶只好拜托刘英带给他馒头花卷煮鸡蛋什么的。下午上学,刘英便一路拎着他的物质食粮。

终于有一天上数学课的时候,“拿来!” 那老师扫了一眼书名,劈头喝道:“你还看≪呼家将≫!你跟别人≪呼家将≫倒痰盂都不配!” 小注一下,痰盂相当于上海人的马桶。看我们光荣的人民教师,多么鲜活的语言啊!

高中时,听说张槐偶尔跟警察叔叔有点交道,也没有考大学,社会青年。

所以当我看到他从我们单位的电梯里出来,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。这还是那个跟呼家将倒痰盂的张槐吗?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,就是高(1米85以上),两个字清瘦,三个字:颜如玉。当然这都不是重点啦,重点是他一身正气!他显然认出了我,略点了点头,走了。剩我在那,显得很没有见过世面。

低头不见抬头见,得知他当了几年兵,转业地方,司机。一个年长几岁的同事对我说:“你觉得张槐长得好吧,他哥哥还好些!当年谁看小虎队呀,看得见也摸不着。” 我惊恐地望着她垂涎的脸,仿佛在说一块唐僧肉。后来有位姐姐同样的神情向我描绘张伶伶的哥哥。我一时风中凌乱。这两位哥哥我从小就常见的呀,没觉着呀。想不到小小长干里竟出了两位惊天地泣鬼神的帅哥。读什么圣贤书,错过了多少人生的风景!

当时地市合并,从基层提拔了一位副总,副总想带自己司机,但机关没有指标。副总不爽,连换了几个司机都不行,这个歪瓜,那个裂枣。最后给他配了张槐。

张槐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汽车旁边一站,训练有素,还给领导开车门。礼貌周到,进退有据,不多言少语,会察颜观色。这样一个清俊小弟,就算是黑社会老大也衬得起了,何况他区区一个县团级!

行政科跟我们同一层楼。领导坐办公室张槐就闲着。他居然跑来尊尊教导我:“不要觉得读了个大学了不起了,看了我们这种人理都不理。啊,要谦虚谨慎,跟群众打成一片。” 我心想我不做愤青很久了,应该没有得罪谁呀。过了几天,他又跑来表扬我:“你还可以。别人对你反映还不错。” 我哭笑不得:“跟着拖。” (意思你是我师傅,我跟在你后面有样学样。)他万万想不到我谦虚谨慎到如此地步,将自己低到尘埃里。孺子可教,孺子可教啊!

不久单位里分房子,掌管此头等民生的是人事科长,纪检主任,工会主席,呈鼎足之势,前两位复转军人。按工龄,局龄,军龄,职称,职务等等打分。比如,三年副科两年正科的得分,要远低于五年正科。又比如,30年工龄调入本单位1年,与本单位20年工龄的没法平衡,故局龄再加一遍。最难懂的是军龄,算两倍工龄。若说你去保家卫国,算一百倍也没意见。和平年代,说起来个个都是两斤(白酒)不倒,凭什么?苦了我们一班大学生,学历不算分,因为三巨头都没文凭。也亏得他们挖空心思筹谋,不但要使自己及亲信的利益最大化,还要想方设法将对手踢出局。就象奥运项目掷冰壶,可得是个技术活!

这样算下来,我的大学白读。张槐从军算工龄,军龄再算两倍工龄,丢了我一甩桥,天上人间。按分数,他分新房,我分科长们住了十几年腾出来的旧房。

张槐好死不死,又晃到我面前来:“总不能好事都让你们占了吧!你们又读大学,又住新房子,那我们还活不活?!” 我真无话可说。他又开始教导我,说当年在部队给首长开车,看那些人不晓得好下作,一个X男人,又是哭又是啜,说什么家里又怎么怎么了,老婆又如何如何,妈X都假的。要提干咯,要转业咯,也不避他,塞钱送东西,还不都搞成了。你去,啊,听说人事科长为分房方案都累病了。你想哈他早不病晚不病,这个节骨眼上,还不是等你们去烧哈香。房子是旧房子,还有楼层朝向呐∙∙∙∙∙∙可见在他眼里,我完全读书读傻了,须得他当头棒喝!世事洞明皆学问,人情练达即文章。胡眉眉同学,你还差得远哪!

张槐风光大婚,两室一厅的新房象开摄影展,满是新娘的艺术照,新郎象是打酱油的,做了背景兼道具。

张槐难耐新婚喜悦,也捎带边关心老同学一把:“你老公哪里的?”“川川。” “鬼耶。” “是真的。” 其时我与老公分居中美,一种相思,两处闲愁。“你们两个,是谁追谁?” 帅哥!不要因为你帅,就以为倒追是一种普遍方式好吗?“你们就靠写信?” “他每个星期六晚上打电话来。” “每个?” “啊。” “那说明你老公蛮爱你咧!” 废话!

找个帅哥做老公,太有危机感。张槐剪了个死难看的发型,四方楞正的,跟他那个汽车有一拼,绝配。“你晓得我以前的头发好看,我老婆还不是晓得!就是要把我搞丑点,婚都结了!” 不久又听他感慨:“这琼瑶蛮害人咧!一天到晚在屋里看了又哭,说么滋(什么)你又不爱我了哟,一哈这个又跟那个好了,那个又跟这个分了。蛮影响家庭团结。” 更有甚者,“我老婆其实对我蛮好,每次帮我擦皮鞋。我心疼她肚子大了,弯不下去,蛮吃力,自己擦。结果她说我八百年不动手,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,肯定是出去找女的。” 张槐的妈有天突然发病,待张槐赶到送往医院,路上就没了。这件事来得陡,都禁声了。听说他妈还专门开了银行户头给孩子。后来张槐给儿子起的名字完全是纪念他妈。

他儿子似乎带给他财运,加了几级工资。分房的历史重现。当初我刚毕业时想考注册会计师,报名须单位盖章,被卡住:“就算明年她也才有资格考助理会计师,还想现在就考注册!” 五年以后,等我熬到可以考中级职称,张槐已经是高级技师。他们有一个“十万公里无事故”之类的硬指标,好象过了这个坎就晋级,再说他给领导开车,近水楼台先得月∙∙∙∙∙∙

当年长干里的几个人,刘英嫁到外地去了,张芳没有联系,唯有张伶伶,我们一直很好。可惜她遇人不淑,临婚生变。我去帮她退婚纱,老板扣着押金不放,还一个劲八卦为何不结了。我没好气:“那男的遭车撞死了,还结什么结!” 张槐听闻此事,已经过了一阵了,说:“是这样的。要不怎么说红颜薄命。她长得太好了些。” 然后话锋一转,“你又不早说,我们现在又结了婚了!” 切!癞蛤蟆想吃天鹅肉!也不潵泡尿照照自己,看看他痰盂党的出身!老同学就这点不好,太知根知底了,动不动就揭你的皮!

后来办什么事,正好顺便搭张槐的车,他却故意一本正经地说:“你不能坐我的车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老婆晓得我单位里有个小学同学。” “谁?” 我心想哪还有个小学同学,我怎么不知道?“你啦!” 切!我都懒得揭你的皮了。

长干里已被拆迁夷为平地,再也没有巷口的凉风。长干里的人和事也随风消散。当年艳绝长干里的两大帅哥,包括3号张槐,是否容颜依旧?尝闻美人迟暮。不知帅哥迟暮,是个什么劲头?


2012-04-16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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