枸杞苔子 (原创天地)  2497次阅读

作者: 眉子 , 发表于: 2015-06-08 (3247天前)

第一次在美国菜场见到枸杞苔子，欣喜欲狂。虽然老得象柴禾棍棍，只能掐小小的一段尖，和几片蔫蔫的叶子，而且上面的硬刺十分戳手，我还是如获至宝，顾不得吓人的价格，小心翼翼捧回家去。

而在我的家乡，枸杞苔子哪是这种吃法。每一根都嫩得掐得出水来，极细小的叶片，主要吃茎，用一点点油，随便煸炒一下断生，撒一点飞花盐，起锅。野菜，最忌油，油汪汪的，就失了它的贫贱本质，失了它的苦涩味道。

它是苦的，清苦，回甘，满口余香。而且是那样绿莹莹的一盘，连汁水也绿，简直象苦胆一样，在我们那个夏天40度高温的地方，看着就是一片清凉。明目清心，去暑气，便宜，人人得而食之。我小的时候一分钱一斤，十年前五角一斤。我妈十年前在北京见过，询价，卖家上下打量着：＂这是野菜，绿色食品。你买不起的，12块一斤。＂

因是野生，我想象着，应该在乡下的河滩边，到处都是，根本都不消用手摘，农人拿着镰刀，贴着地皮，唰唰唰所到之处就是一大片。拎一条蛇皮袋子，胡乱塞进去，用手压了又压，好多装些。这是枸杞发出来的芽尖，根本没有机会长成枝条，更不可能挂果，所以叫苔子，是嫩茎，脆生生，水汪汪的。

12岁的暑假，有一天在菜场看到几个同龄女孩，守着一大袋枸杞苔子卖，彼此稀奇，相互打量。她们一大清早割的枸杞苔子，满满一麻袋，指望卖个好价钱，指望快快卖完收摊，就能有钱有空去街里逛了。叽叽喳喳商量着要到哪里去，先到哪里去。那时候的轮渡，从江南过来不要钱，因为乡下人挑菜进城卖，还没有现钱。等菜卖完了，回去，再坐轮渡才收钱，一个人三分。她们显然要把船费先留出来，还要有节余，才不枉结伴出来玩一趟。

《红楼梦》里探春当家的时候，以身作则，跟宝钗两人拿了银两出来添菜，就是这道油盐枸杞。把柳嫂子吓坏了，你二人就是大肚弥罗佛，也吃不了这许多。君默第一次在我家吃到枸杞苔子，差点吐出来，满脸诧异：“是苦的。”我们也满脸诧异，是苦的呀，你没吃过？枉在楚地十几年，没吃过苦菜？小孩子都不喜欢苦，大人就苦口婆心，“吃一点，吃了好的，清内热，良药苦口唦。”一来二去，孩子慢慢长大，不知不觉也都随了俗。这一碗枸杞苔子，从来不会剩，任谁都可以三筷子两筷子扒干净，连汁也一起喝了。

现在，只要我看到枸杞苔子就一定会买，聊解乡愁。尽管那么肥头大耳的叶子一点都没有儿时记忆中的清丽，尽管老被硬刺戳到手，尽管只有我一个人视为美味，别人都不动筷子。可是我就是喜欢那一缕微苦生涩后的回味，清香甘美。

人生如杞，甘苦自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