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如梦 (原创天地)  2120次阅读

作者: 眉子 , 发表于: 2015-03-19 (3325天前)

距离上一次与Dr. Ker长谈，竟然一年多了。

那次我又因为房子的事请教她，她说她在医院，老公癌症，各种治疗，一个大男人，体重不足百磅，就剩把骨头了。＂我妈62岁死的，我爸也早。糖尿病高血压，家族史。我以为我肯定会先走的。他们家哦，都是长寿，什么毛病都没有。谁能想到呢？＂

她显然压力非常大，为了通话效果，走出医院大门跟我继续讲。家里孩子也操心，正叛逆，交损友，很难管。那时候老公还好，她一回家就冲她叫：＂警察都到家里来了。＂他的很多同事，65岁退休后没两年就死了。他想要享受人生，不愿意苦熬，坚持60岁退休，可谁料也是这两三年的事。而Ker为了全家的医疗保险，只好继续在教职苦撑。

Dr. Ker是我读在职夜校的导师，台湾人，冠的夫姓。我那时全职上班，每周两晚赶地铁去上６pm的课，周末也有课，无数作业，焦头烂额。她对我格外关照，同文同种，我们就大讲中文。她是职业病，说起话来滔滔不绝，口若悬河。家长里短，世界格局，经济趋势，任何一个话题都能无限延伸，非常有见解。只要我请教她，大事小情，她都乐于解答，远远超出课堂范围。那真的是，两个女人一台戏。

就知道了她的很多故事。49年，全家撤到台湾，她在那生的。她们那一代，又有很多人出国，颇有建树。我见过一张她年轻时候黑白照的全家福，济济一堂，是大家族。跟丈夫在美国安顿下来后，觉得工作无趣，就读了个博士。90年房市低迷时涉足房地产业，凭借她的敏锐头脑，胆大心细，迅速积累财富，资产翻番。不单有独立屋出租，还有商用办公楼。绝对女强人。除了晚上上课，白天还要打理产业，物色买卖银行律师直至handy man，一条龙，全部她一手搞定。

所以当我看到她在某个龙舟节守摊子，真的惊掉下巴，她居然还是社会活动家。首先让我惊艳的是她那件唐装，真丝质地，排扣，纯白底毛笔书法加朱红印章，要多文化有多文化，比那些大红金丝象迎宾小姐的旗袍，高的不是一个档次。河上清风徐来，飘然若仙。她那个摊子，好象就是拿筷子夹珠子，放到另一个空盒子里。赢了发点小奖品。另外的摊子，有用毛笔写汉字名的，写好了当然归你得。有教人包粽子的，包好了也归你得。还有印在硬纸板上的各色龙舟，用剪子剪好了，也归你得。反正都是哄小孩玩的，重在参与，同时传播中华文化。这一点，不得不承认他们做得非常好。人太多，Dr. Ker忙着发奖品，顾不得跟我说话，她女儿在那边台子上跳民族舞。

象这种穿衣服摆摊子的事，我最喜欢。跟她说下次叫我。果然叫了。是一个海外精英协会，她那一年荣任会长。在本城最大酒楼宴开四十席。我们一班子学生设台来宾签到，关照客人入会，并奉送一份协会年历。Dr. Ker晚宴裙装到场，致辞。她考虑周详，给学生留了两桌。

她女儿二年级的时候，百忙之中，她还到学校去做义工。看到这也是个传播文化的好机会，寓教于乐，干脆教他们认字。带了一副麻将。先在黑板上写好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，小孩子接受快，七七八八认得差不多了，就开始嘻嘻哈哈稀里哗啦翻麻将，＂Look，I got a 六！＂一节课下来，孩子们特别有成就感，看我认得好多中国字啊，我好行啊，哈哈哈。还捎带边来一红中，China！校长一看，这个好，这个好，你能不能跟我们二年级的都上一遍？我干脆报到教育局去，全市推广。Dr. Ker都要昏过去了，那个学期到处赶场。

我当时在的那个奢侈品公司，911后熬了两年，垮了。猪小弟已经在我肚子里蹲了七个多月，临盆无炊。我首先给Dr. Ker发伊妹儿，＂好消息就是，我现在有时间赶论文了。＂猪小弟五个月大的时候，参加老妈毕业典礼，揪妈穗子。Dr. Ker给我论文A＋，显然就是放水的。还一个劲说，不容易啊，不容易。

再找工作，她当仁不让就是我的reference。老板打电话给她的时候，她就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。电话那头唯唯喏喏只有听喝的份，感觉不选我将是他人生最大的失败。事实也如此。更显出Dr. Ker的英明。

然后我就要买房了。一五一十告诉她，我挣多少钱，老公挣多少钱，有个什么样的要求。她认为我们没有根基，最大的隐患是工作的稳定性，因为是唯一的收入来源。而且对于零首付非常不以为然。果然后来就爆发了次贷危机，所幸的是我们一家活下来了。我又告诉她我玩信用卡转帐，十个坛子九个盖，相当于无息贷款。听得她毛骨耸然，帐算太精了，危险！而当我实现了国民经济五年计划，换房，Dr. Ker由衷为我高兴。看到了我一步一个脚印的成长。请她来参加暖房party，她大手一挥，party就不去了，我准备送你一份厚礼：一周度假屋。

那是富人度假方式。首先得是会员，缴会费，每年两次，每次一周，不是宾馆，全部都是度假村，风景名胜地。对于背帐篷铺睡袋的我们而言，超级豪华。两个猪喜欢房里巨大的Jacuzzi，可以冒泡泡，冲浪。白天就去山上hiking，去印地安人的部落。我难以置信怎么天上掉饼子，就砸我头上了。比我更不解的是我老公，你到底是个什么狗屎运，好事都让你碰上。而那个时候，Dr. Ker正在意大利参加同学聚会。

她的同学，许多风云人物。有一位的老公，科技时代的精英，捞到IT泡沫，公司上市炒卖后满钵满坑。遇30年前初恋，离异再婚。问题要怎么看的。发妻分了一半家身，真的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。先投了3个米（million）办艺术节，请的一流艺术家，年复一年，形成规模，竟将一个小镇发展成艺术之城，越来越多的艺者聚集，颇有成就感。另一个的老公是个什么大王。当年她卖掉自己名下的股份，57亿台币，是很轰动的一件事情。

听她讲别人的故事，总是梦一般，遥远而迷濛。而她自己的人生，却是如此真切地展现在我面前。她拥有的智慧与学识，她的努力与勤奋，使她积极向上，豁达乐观，永不言败。有一次校友会，让我发言。在这个学校，你学到了什么？是，在这个学校，在Dr. Ker身上，我学到了一个女人的自信，自强，与不断的自我完善。

前天得一机会与Dr. Ker对面餐叙。她一直就是那个样子，短发，笑眯眯的，不见老。她看我的变化肯定大，不说罢了。提及先生离世，彼此唏嘘。所幸的是，看到了孩子的成长。老大学习好，大学毕业顺利工作，最近又考过了专业证书。老二，从来就不省心，大学都不肯念，想要闯荡江湖。跟她说，爸爸生病了，很重的病。她不相信是真的，骗人的。自己在网上找了个什么绿茶，说是可以抗癌，去给爸爸喝。一夜之间就长大了。乖乖去念大学，艺术类的，还忙得不可开交，总算走上正轨。老大懂事，＂你就看着她哦，爸爸面前，强颜欢笑。＂一家人，抱成一个团，共度难关。＂要不然，我一个人怎么撑啊。＂

所以，你要的是什么呢？名，利，寿，欢？或者，无所求，归于宁静淡泊，修养身心。这一辈子，拼也拼过，得也得到，是非成败转头空。人生，终须一个土馒头。青山依旧，几度夕阳。马上到九月份，她就可以拿medicaid了，退休。计划五年时间，她的金色年华，好好地enjoy life。

餐毕我捎她一段路，车里放着我的歌。告诉她我现在做的我喜欢的事。她说很好。

人生如梦。一杯还酹江月。